北宋文学家欧阳修云:“雨霁风光,春分天气,千花百卉争明媚。”一场春雨过后,天气越来越暖和了,春光越发明媚起来,满世界绿意盈盈的。这时节,老家那方菜园里的香椿也该冒芽了,沾了晶亮的露珠,红殷殷、鲜爽爽的惹人爱。母亲笑眯眯地说:“香椿香了春,也要香了你们这些馋娃子的嘴儿......”椿有两种,一曰“樗”,即为臭椿,再就是香椿。香椿为楝科,落叶乔木,在我国已有两千多年的栽培历史。先秦古籍《山海经》载:“又东五百里,曰成侯之山,其上多櫄木。”櫄木即为香椿。这种被称为“树上的蔬菜”,食用历史悠久,早在汉代食椿习俗就已遍布大江南北,至唐宋食椿更盛,曾与荔枝一起作为南北两大贡品,深受皇上及宫廷贵人的喜爱。北宋文学家苏轼在《春菜》一诗中,罗列了蔓菁、韭芽、荠菜、青蒿、茵陈、甘菊、菠菜等菜蔬,香椿也赫然在列:“岂如吾蜀富冬蔬,霜叶露芽寒更茁。”元金时期素有“北方文雄”之称的元好问写有《溪童》一诗:溪童相对采椿芽,指似阳坡说种瓜。想得近山营马少,青林深处有人家。春色渐浓时,双双对对的孩子骑在树上采摘椿芽,整个画面清新怡然,活泼可爱。明代文人李濂为官数载,后罢归乡野治学,他在《村居》中写道:浮名除宦籍,初服返田家。腊酒犹浮瓮,春风自放花。抱孙探雀舟,留客剪椿芽。无限村居乐,逢人敢自夸。诗人无官身轻,躬耕陇亩,含饴弄孙,好不自在。偶有客来,捧出窖里家酿的腊酒,又在和煦的春风里采摘椿芽。这样的待客方式,这样闲适的田园生活,多么令人向往啊!晚清文人康有为对香椿更是钟爱有加,专门写有一首《咏香椿》,诗曰:山珍梗肥身无花,叶娇枝嫩多杈芽。长春不老汉王愿,食之竟月香齿颊。这首诗里蕴含了两个故事。年春末,康有为来到徐州。在徐州逗留期间,闻听萧县的皇藏峪林壑幽美,遂往一游。皇藏峪瑞云寺的主持冬岭和尚热情接待,并向康有为讲述了刘邦与皇藏峪的故事。相传刘邦与项羽决战,兵败后来到皇藏峪避难,他饥肠辘辘,便向当地山民讨吃要喝。山民想招待他,苦于一时无菜,适逢当天是谷雨,便从树上掰下一把香椿芽,做了“香椿托盘”和“生油拌香椿”两个菜。刘邦食后,感觉香醇无比,妙不可言,遂问香椿芽为何如此好吃,山民答:雨前香椿嫩如丝,雨后香椿生木质。刘邦见沟底坡畔生有香椿数株,嫩芽紫红油绿,感慨道:“但愿香椿长春!”恰恰康有为来时已是芒种,过了采食香椿的最佳时节,他不由叹息道:“我来的不是时候啊!”冬岭和尚终没让康先生失望,用贮藏的谷雨前的香椿芽,做了煎豆椿卷、烩香椿丸子、炸香椿饼、旋纹香芽托四个菜款待他。康有为品后,齿颊留芳,异香满口,回味无穷,不觉诗兴大发,挥毫留下了上述诗句,为皇藏峪的香椿芽增色不少。古人食椿,不仅赞颂它的美味,还记述香椿入馔的种种做法。宋代苏颂编著的《图经本草》载:“椿木实而叶香,可啖。”明代散文家刘侗在《帝京景物略》中称,“元旦进椿芽、黄瓜,一芽一瓜,几半千钱”;朱元璋的儿子朱橚在《救荒本草》中,记载香椿“采嫩芽炸熟,水浸淘净,油盐调食”;明代科学家徐光启也将香椿作为救急菜、救荒菜,载入了《农政全书》,称“其叶自发芽及嫩时,皆香甜,生熟盐腌皆可茹”;戏曲家兼养生学家高濂在他的养生专著《遵生八笺》中,还详细记录了香椿芽的吃法,如“香椿芽采头芽,汤焯,少加盐,晒干,可留年余。新者可入茶,最宜炒面筋,熝豆腐、素菜,无一不可。”而清代“性灵说”诗人兼美食家袁枚也在《随园食单》中,记载了香椿头拌豆腐的吃法,称其“到处有之,嗜者尤众”。香椿富含蛋白质、多种维生素、胡萝卜素和对人体有益的微量元素,不仅营养丰富,口感香醇,其药用价值也不可小觑。中医典籍《唐本草》最早记录了香椿的药用价值,称其“主治症疥,风疸”。明代李时珍则在《本草纲目》中再次明确指出了“香椿叶苦、温,煮水洗疮疥风疽,消风去毒”的功效。香椿古称“大椿”,为长寿之意,常常被视为长寿的象征。这一文化典故源于庄子《逍遥游》中的句子:“上古有大椿者,以八千岁为春,八千岁为秋,此大年也。”意为上古时代的大椿树以人间八千年当做自己的一年,可见寿命之长久。后人常以“椿”形容福寿绵延,如以“千椿”形容千岁,以“椿寿”作为对长辈的祝寿,以盼望长辈像椿树一样长生不老。北宋词人晏殊在《椿》中云:峨峨楚南树,杳杳含风韵。何用八千秋,腾凌诧朝菌。以“椿”的繁茂长寿,生生不息,来衬托生命短暂、渺小的朝菌。宋代无名氏的一首贺寿词里,也有这样的句子:寿堂已庆灵椿老,年年岁岁,重添嫩叶,频长繁枝。古人还用“椿”来比喻父亲或其他长辈,将已过耄耋之年的父亲称为“椿庭”。而“萱草”“萱”则用来代指母亲,古人将“椿”与“萱”结合,用来指父母健在、健康长寿之意,如“椿萱并茂”。东汉大臣牟融写有一首送别诗云:渡口潮平促去舟,莫辞尊酒暂相留。弟兄聚散云边雁,踪迹浮沉水上鸥。千里好山青入楚,几家深树碧藏楼。知君此去情偏切,堂上椿萱雪满头。该诗浅显直白,表达了朋友之间依依惜别的深厚情谊,同时也流露出父母双亲对远行之子的担忧。明代大才子唐寅也曾写有一首题画诗《椿萱图》,表达对堂上双亲的殷切祝愿,诗云:漆园椿树千年色,堂北萱根三月花。巧画斑衣相向舞,双亲从此寿无涯。香椿树上也结满了浓郁的乡愁。母亲知道我们都喜欢吃香椿芽,她在东园栽种了一溜儿香椿树,每到春分之后,香椿树绽发紫红的椿芽,肥厚鲜嫩,母亲摘了一篮滴着鲜气的椿芽儿,不论拌豆腐、炒鸡蛋,还是调上鸡蛋皮或者加了一点肉末摊春卷,那味道香得让我们啧啧咂舌。后来小树越长越高,变成了大树,我们也一个个成家立业,像小鸟儿出飞了。母亲也老了,老得越来越矮小,她实在够不到那些高大的香椿树上的椿芽,可每年春天她还是惦记着给我们摘香椿。母亲求了乡邻前来帮忙采摘,一份份分好,托人送给我们几家,或者打电话让我们回家来拿。品着老家香椿的美味,我常想起近现代诗人叶云峰的诗句“百稔椿萱常并荫,十年桑拓已成围”,呵呵,已至朝枚之年的老母亲,多像故乡那株历久弥香的老椿树啊!-作者-刘琪瑞,男,山东郯城人,一位资深文学爱好者,出版散文集《那年的歌声》《乡愁是弯蓝月亮》和小小说集《河东河西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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